記美國以自然工法維設阿帕拉契山徑
美國東岸阿帕拉契山脈(Appalachia)南方山區有非常多樣的山椒魚(Salamander),我雖不學生物領域,但是看到身上有各種各樣色澤斑點的山椒魚,倒是懂得欣賞。可惜的是,我跟害羞的山椒魚相見的時候,往往不是太幸福的結局。因為他的出現,總是伴隨著我的鋤地,挖掘潮濕的樹根、柔軟的腐植土或是翻開石頭的下方時,他就會毫無遮蔽地倉皇現身,而更多的時候,他已經因為我的鋤頭分成兩半,而此時頭跟尾分別顫動不已,我只能心痛地跪下來,脫下工作手套捧著他,久久無法繼續工作。
我不喜歡這種相見的時機與死別的場面,因此幾次之後,變得特別小心,甚或神經兮兮。每次走到步道工作現場,必然會先拍擊四周樹幹、石頭,用腳跺跺泥土,出聲想要提前驚嚇走他們,讓他們有餘裕躲到別處。這招果然見效,傷害他們的事件變少,但我也因此比較難再見到害羞的山椒魚。
去年暑假,因為客委會築夢計畫的贊助,得以到美國阿帕拉契山徑協會(Appalachian Trail Conservancy,ATC)的康拉洛克步道工作隊(Konnarock Trail Crew),與美國人一同修整維護全美第二長的國家步道。去學習人力修步道,對我而言,是延續著過去四年來步道運動的追尋,從坪頂古圳「刷青苔、救古道」的運動之後,我感覺步道運動不能停留在「救火隊」式的現場抗爭,哪裡插上工程牌,民眾才發現步道要被工程破壞,再去阻止亦為時已晚。持續在腦中縈繞不去的思索是:「如果不用工程,步道可以用什麼更好的方法去維護?」
靠志工打造「做過不留痕跡」的阿帕拉契山徑
到了阿帕拉契山徑才慢慢瞭解,步道不是人自然走出來的,而是人日常用心、用力做出來的,而且「做過不留痕跡」、健行客又好走,才是「上乘工法」的展現。而且包括阿帕拉契山徑在內的美國國家步道、國家公園或國家森林所屬的步道,都是依靠公民志工的參與維護,而能常保路況暢通,並且總是保持著動態的微調,微妙地適應著大地四時的生命力。
長達2100多英哩的阿帕拉契山徑,不只是依靠阿帕拉契山徑保育協會招募志工維護,沿線上還有37個在地社區、健行者組成的步道俱樂部。與他們一同工作,偶然聊天得知,他們採取會員制度,必須加入俱樂部會員才能到山上修步道,而每年要繳交幾百到1000美金不等的會費,這點是臺灣無法想像的。志工們因為就近居住山邊,每週都會上山工作,步道有任何細微的破壞,都能即時發現並修復,正因為社區俱樂部與山徑同生息,瞭解當地的自然生態、地質與地形,就地取材、適時補救,就能解決大部分步道的問題。
美國是一個公私部門合作非常普遍的國家,他們的政府與民間團體的關係也非常密切,包括國家公園、國家森林,也都會自己招募志工,參與日常保育的事務。國家公園以保育為優先,但又面臨龐大的遊憩壓力,因此在維護等日常性工作,需要大量的人力參與,向大眾招募志工、募集財源就成為最好的解決之道。
志工從事的工作,包括服務資訊的提供、博物館的解說、園區設施的維護、步道清理修整、等,志工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時間長短與地區就近投入。對志工而言,這是一種回饋自然的方式,可以比一般遊客更深入地瞭解這塊土地;對國家公園而言,志工在工作所學也是深層的環境教育的一種形態,大眾藉由參與,才能將保育的價值內化與實踐。
當晚間就著天光餘暉,工作完的志工們邊做晚餐邊聊天時,他們偶會問起我大老遠跑去美國,待在山裡不斷修步道的原因,對於台灣的步道是採用工程機具的模式感到無法理解。以前我只是一種直覺,覺得工程機具的施工,對生態會造成破壞,但是,會造成什麼具體的破壞,我不是生態專家,總是說不上來。
生態工程與山椒魚的美麗
自從美麗的山椒魚從我的鋤頭下出現之後,一切就具體鮮明起來,他們的美麗伴隨著我的哀愁同時出現。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會挫折,我明明來這裡是為了學習如何減少生態破壞地做步道,沒想到還是親手傷害了生物。後來轉念回想,如果我這樣揮舞鋤頭、緩慢地掘挖步道表面,都還不免傷及一些生物,那麼工程機具以其快速、全面地深度開挖,所有居住其間的生物都來不及逃命;甚至其中敷設水泥、佈設石階,切割破壞他們的棲地,徹底隔絕泥土與自然的接觸,阻擋水循環回到大地,如此豈不更加難以接受。
或許正是因為步道週邊歷來都是採用志工人力修護,以致於山椒魚住在離步道不遠的地方,一個不小心,我們就能在步道轉彎處看到他一閃即逝的光滑背影。我們很難想像在土地的下面還藏著些什麼奇妙的生物,除非我們能透視。但至少我們可以放慢速度,偶爾眼角會捕捉到乍現的身影,而且還有餘裕閃避彼此。
回國以後,突然開始關心山椒魚起來。最近台灣首部「尋找侏羅紀的孑遺—觀霧山椒魚」紀錄片問世,其緣起卻意外的是艾利颱風的災害,觀霧自二00四年路斷封山之後,山椒魚的蹤跡才逐漸恢復現身,然而隨著紀錄片的深入,卻發現一個更大的災難意外降臨在他們身上,全球暖化帶來的升溫以及極端氣候,竟改變著他們生存的微環境,僅僅是豪大雨造成土石流動,就足以毀滅他們的世界。
我開始想像我是一隻擁有古老家族血統的山椒魚,而現在卻有可能因為人類活動的侵害,而徹底消失。但是有沒有可能人們作了另一個抉擇,讓我們得以綿延下去?